看惯了现在的样貌,就会忘掉过去的自己。

——司芃日记

二零一六年七月二日暴雨永宁街

暴雨连下三天。到这日上午, 小楼的院外已是滚滚而下的浑浊水流。卢奶奶难免担忧:“小芃, 这水会不会涨到家里来?”

“不会吧。我在这边呆好多年, 从来都只是淹到主路。”

可今年情况还真不好说。前天,只是永宁街西出口成了池塘。昨天下午洪水已向东漫过永宁街近二十米。离小楼不远了。

有记者冒雨实地采访,这处水浸最深处的积水已达1米。专家估计,红色暴雨信号仍将持续生效,如果不能在10小时以内疏通排洪, 永宁街极有可能被全部淹没。

新闻播报一个小时后, 便有防洪办的工作人员来小楼,让她们赶紧撤离。

“去哪儿?”

“临时救助点, 灵芝区福利中心颐老院。”

卢奶奶和司芃对望一眼, 都舍不得走。

“我们家有台阶, 没被淹过。”司芃颇为焦灼,“你们赶紧派人开下水道, 把洪水排了, 不就行了?”

“说得容易,灵芝区都淹成沼泽国了, 我们哪有那么多人手。”

“姑婆,我去收拾下东西。等到下午, 雨要还下这么大的话, 我们就走吧。”也可以呆在二楼避险, 但要是洪水多停留两日, 他们吃饭喝水用电都成问题。

卢奶奶只得同意:“实在没办法, 就撤吧。”

“我找人过来帮忙。”

凌彦齐在市里上班,暴雨加内涝,让他马上过来不现实。

蔡昆在健身房上班,离得最近,是最好人选。只是他对凌彦齐意见太深,过来肯定又要念叨司芃。司芃这辈子,最烦人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的叨唠。

她想起上次来送项链的陈志豪,依稀记得他说住在沙南,马上拨电话过去。

趁水还没涨上来,司芃冒雨从对面捡好多砖头回来。咖啡店歇业后,房东把店隔成两个门面分租出去。还未装修完,堆了一地的建材垃圾。

卢奶奶自然问她:“捡砖回来干什么?”

司芃说:“我把钢琴脚垫高一点,怕水涨得太快,浸到琴身,这钢琴就废了。”

她还没来得及把砖块搬进客厅,陈志豪一身水嗒嗒地站在院门外。司芃给他开门,那些水跟着他的脚,一下就漫进院子。卢奶奶看得心焦焦的:“真要淹了。”

司芃仍不死心:“我看雨小了点。”

“小也没用。”陈志豪说,“我在沙南住二十多年,太清楚了,内涝严重,积水倒灌。而且,定安村地势没有周边那些楼盘高,你懂不?水全往这里来了。现在车子还能开进来,要走方便。”

两人把卢奶奶扶进车厢,猫咪给她抱着,再把轮椅折叠放置尾箱。陈志豪一踩油门,朝永宁街东出口走。司芃探出车窗往后一望,洪水已彻底淹没院外台阶。

她的心一下全揪在一起。

到达福利中心下属的颐老院,他们发现来避险的人不是很多。工作人员说,“沙南年年都发洪水,大家见怪不怪。家中有长期患病的家属,或年岁太大的老人,太小的孩子,还有实在没地方去的,才会暂时过来避下。”

卢奶奶年岁这么大,伤了一条腿,又是华侨,自是救助的第一等对象,优先安排床铺。帮她擦干头发,换了衣服,扶到床上躺下后,司芃便和陈志豪说:“你帮我看着姑婆,我要回去一趟。”

“有什么事,我去帮你……,”话还未说完,司芃便窜下楼梯。窗户里一望,暴雨中她已奔出院子。这么大雨,路上也打不到车,想靠两条腿走回小楼,起码得一个小时。

正好凌彦齐打电话过来问,陈志豪便说了:“小凌总,我们到颐老院,可司芃又走了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

“她说她要回小楼,也没告诉我具体要干嘛。”

凌彦齐也拨司芃的手机号码,关机状态。都跑出来了,回去干什么?他看一眼笔记本屏幕,然后猛地合上。没办法,只能翘班。

风大雨大,凌彦齐开了近四十公里。知道永宁街西路口有水患,他特意绕到东边,停在一家有台阶的连锁酒店门口。刚下车,就被瓢一身的雨。

举目一望,街上无车无人,只有呼啸的风雨,和被无情摧残的残枝败叶。他顿时觉得心好累,想我到底要为这个女人,淋多少次的雨。

还觉得比上次被人追更狼狈。伞彻底无用,皮鞋踩在哗哗的水流里,早就涨满水,一步都不好走。认命吧。他把鞋袜脱掉,在汽车尾箱里找到一双备用的人字拖换了。

进了永宁街,刚开始一小段路,水在脚踝处,走着走着,就到腿肚,等到小楼,半截裤管已在水下。抬起脚走上台阶,推开院门,看见司芃弯腰从水里抱起一盆桂花。

“你做什么?”

司芃没有理会,捧着花盆,在水里一步步地挪,挪去客厅。客厅比院子高两个台阶,水尚只淹到桌角五厘米处。凌彦齐跟进去,看见她把盆栽摆上餐桌。

冒这么大雨回来,就是搬这些花?凌彦齐拽着司芃胳膊:“别搬了。”

也不知司芃哪里来的情绪,直接甩开他手:“不用你管。”

“姑婆让你回来搬的?”不会,她就算再爱惜这些花,也不会对司芃提这么无理的要求。

“不是,就我觉得,淹死了可惜。”

“再买再栽,不就好了?”凌彦齐犹疑着说出来,心想犯得着和它们较这么大劲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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